(文 / Tom Bartlett)美国人总害怕自己孤独。1950 年,大卫 理斯曼便指出,美国人太过渴望取悦于人、求得认可,以至无法与人真正沟通 [1] 。2000 年,罗伯特 帕特南因为美国人不再加入俱乐部,而担心他们会太过孤独 [2] 。两人以此为题所写的书——理斯曼的《孤独的人群》,帕特南的《独自玩保龄球》,不仅成了当年的畅销书,还引发了全国范围的大讨论:大家说啊说啊,为啥我们不再跟彼此说话了呢?——足以证明,严酷的论点和尖锐的标题能让人成名。
21 世纪的美国人:渐行渐远渐无书?
新书《单身奏鸣曲》( Going Solo )则明显乐观一些 [3] 。60 年前,只有 9% 的美国人独自一人居住,现在这一数字是 28%,比爸爸妈妈跟孩子一起住的这种家庭数量还多。不过,比起和别人住一起的人,独自一人居住的人社交生活更加活跃多彩。与其找个人来分担刷盘洗碗的活儿,他们更愿意精心装点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或者多个)空间。
这本书的作者,纽约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埃里克 · 克兰纳伯格(Eric Klinenberg),极尽心力地讲述了这些单身之人的故事;把这一社会转型视,为有待发掘的奇妙现象,而非亟待解决的严重危机。但激起我好奇的,是克兰纳伯格在书中提到的一项研究:2006 年,杜克大学研究发现,近 1/4 的人口是 “社交孤立” 的,比 1985 年的两倍还多。克兰纳伯格写道,有证据表明这个数字还不太准,事实上,差得老远。
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研究。有一阵子这个统计数字简直随处可见,好几本书都是在这个基础上写成的,比如《孤独的美国人》( The Lonely American )一书 [4] 。 人们先是为此痛心疾首,然而接下来几年,研究人员便意识到,这个被许多人拿去当做美国社会的核心构成已经散架的事实,怎么看都是不靠谱的。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孤独从何而来:不靠谱的权威统计结果
研究人员仍在试图弄清这一点。这个数字来自 2004 年的综合社会调查(2004 General Social Survey,GSS),它和美国人口普查一样,都是研究社会趋势最常用的资料来源。而这是一个 GSS ——一家自诩为给 “给美国把脉” 的调查机构——的结果,而不是什么拙劣的调查,使问题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就是 2006 年 GSS 的作者之一,现在康奈尔大学助理教授的马修 · 布拉希尔斯(Matthew Brashears),也对这一数字表示怀疑。小规模的后续调查显示,社交孤立的美国人占人口总数的 12%、9%、 4%。 “我当然不认为这个数字可靠”, 布拉希尔斯说, “结果波动太大,显然事有蹊跷。”
问题可能出在这个调查是如何判定某人是 “社交孤立” 的。研究人员询问参与调查的人,在过去的 6 个月中,是否跟人讨论过重大的问题。凡是回答 “没有” 的人,就被认定是 “社交孤立” 的。但就如社会学家已经知道的那样,提问的方式和提问的时间,还有提问的人,都会影响最后的答案。人们对 “重要” 的定义也不同。也许他们不想透露太多,也许他们只是想不起来。
这个研究的所受到的关注,远远高于研究人员的预期。“它就像一个故事,暗示所有的西方文明都在从内部开始瓦解,” 布拉希尔斯说——坦白说,这可比之前那些书的作者们得出的结论还要强。对过去的失误,调研者总是习惯一笔带过,但他还是承认, “这次我们玩得太投入了。”
《孤独的美国人》的作者之一,哈佛医学院的精神病学临床副教授、理查德 · 施瓦茨(Richard Schwartz)也同意,这个数字很可能过高。 “我认为可以肯定的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极度社交孤立的,” 他说。 “但趋势是什么,还不清楚。” 施瓦茨补充说,《孤独的美国人》这本书是建立在多个统计数字的基础上的。
话虽这样说,但没有数字就说明不了有趋势,而说明不了有趋势、就很难判断美国人是不是真的越来越孤独。
事情的真相:其实没什么大变化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社会学教授、克劳德 菲舍尔(Claude Fischer),从一开始就对这个统计数字表示怀疑。当初这份调查论文要发表在《美国社会学评论》(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上,菲舍尔便是论文的评审员之一。他当时写了很长的评审意见表示质疑,包括 “这最好别出什么岔子,怎么说也是要登上纽约时报的。”
这项研究后来确实上了《纽约时报》的版面。再后来,当菲舍尔开始调查这项统计数字的时候,他确信数字是伪造的。他说, “就是单从表面上看,这数字也显示出某种社会剧变,让你不由得看看周围、再询问自己 ‘这究竟是哪儿来的?是发生世界大战还是发生经济大萧条了?’”
确认某人是不是社交孤立,一个更精确的方式,是围绕某个话题来提若干问题。虽然 GSS 询问了过去 6 个月内的情况,但菲舍尔说,如果能促使参与调查的人回想起更多的人际互动,将会收到更好的回答。布拉希尔斯也表示,他现在更喜欢用这种方式。至于 2004 年 GSS 的缺陷究竟在哪里,进行这项调查的研究人员已经从 2010 年开始研究。
菲舍尔去年出版了一本书,《仍然维系:自 1970 年来美国的亲情及友情》( Still Connected: Family and Friends in America Since 1970 )。这本书没有得到像《独自玩保龄球》那样的注意,但它传达了一个清晰详实、却又非常乏味的信息:我们的社交活跃度大致和几十年前一样。
《独自玩保龄球》的成功给杜克研究铺设了台阶。我们已经知道,在美国社会中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溃烂,而这又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人际关系摇摇欲坠。但包括《独自玩保龄球》在内的一些著述,可能都夸大了事实。比如,帕特南指出,在 1970 年,美国人每年有 14 ~ 15 次邀请朋友去自己家;到了 1990 年,这个数字降低了一半。
菲舍尔说,研究显示人们更少在家里娱乐,但也显示他们仍和朋友在其他地方见面。大部分证据 “表明在 2000 年间,美国人与朋友见面的频率和 1970 年差不多,” 他说。换句话说,其实没什么大变化。
很无聊?确实。但真相有时候就这么无聊。
【内容注释】
[1] | 1950年,美国社会学者大卫 · 理斯曼(David Riesman)与同事合著出版《孤独的人群》( The Lonely Crowd )一书,对群体行为及大众社会进行了研究。理斯曼在书中指出,二战后美国人的社会心理从 “内在导向” 转变为 “他人导向”。最明显的例子是,小区居民人人都寻求邻居的赞同,害怕被社群抛弃。这形成了每一群人之间的紧密联系,但却不能满足个人对友谊的渴望。该书被认为是研究美国人性格的里程碑。理斯曼也因此成为著名的公共知识分子和社会学家。 |
[2] | 2000 年,哈佛大学教授、著名政治社会学家罗伯特 · 帕特南(Robert Putnam)出版了《独自玩保龄球:美国社区的衰落与复苏》( Bowling Alone: The 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 ,又译《独自打保龄》)。帕特南在书中指出,现代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正越来越自我和孤僻,独自去打保龄球的人越来越多,这反映了美国社区力量的衰弱和总体社会资本的下降。该书的出版使帕特南的知名度从学术界拓展到了政治界、媒体界,从而成为知名的公众人物。 |
[3] | 完整的书名为《单身奏鸣曲:独处的兴盛与诱惑》( Going Solo: The Extraordinary Rise and Surprising Appeal of Living Alone )。 |
[4] | 完整的书名为《孤独的美国人:在二十一世纪渐行渐远》( The Lonely American: Drifting Apart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 |
【编译说明】
编译自《高等教育纪事报》 2012 年 1 月 29 日评论文章:
The Case for American Loneliness One Solitary Nu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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