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谈论算命时,我想谈的是大数据—第二回第二节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一定统计不显著

Chapter II – Out of Memory – Part II

坐在课堂里的头一天,我看着身旁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同学们,心头实在是五味杂陈。对基因多样性的敬畏感,置身于精英中的自豪感,希望超越所有人的急迫感,以及对自我能力的怀疑感,一齐涌了上来。到底能不能出人头地,衣锦还乡,我带着这个疑问,开始了我的研究生生涯。

我卯足了劲上课,玩儿命看书做习题,一有疑问就堵着助教问,助教崩溃了再换教授,教授崩溃了就上Stack Overflow。没过几周,但凡有我在的课堂,一下课教授抄起笔记本就跑,稍微跑得慢些就被我逮到。这时候他们即便心中竖起千万根中指,也得强挤出笑容回答我的问题。

谁让我交学费了呢。在这个资本至上的国家,只要给钱的就是大爷。

慢慢地我在同一级的同学里也有了点名头,大家都知道了有我这么个一下课就用带着王宝强风味的英语对教授和助教围追堵截的人物。有中国同学结合我的外形口音给我取了个外号,叫CS界的傻根。可惜这个神形兼备的外号并没有流行起来,因为没过太久便发生了那次释名事件,自此以后大家不分国籍语言,一律叫我iPhone。

因为我不要命地勤学,不要脸地好问,功课还算不错,有同学便时常和我讨论作业,一来二去,我的自信便无可避免地膨胀了起来,觉得在这个精英云集的学校里,居然也能有些指点江山的意思。这样看来,似乎我也可能成为一个学霸。再这样看来,进大公司、赚大钱、出人头地的理想好像也并非那么遥不可及。

直到我遇到了杨潇。

这个人的出现,彻底打碎了我虚假的幻梦,让我彻彻底底认识到,屌丝就是屌丝,你翻译成哪门语言,听起来也绝不会像高帅富。即便是现在回忆起见到他的那个肃杀的秋日午后,我心中仍有一丝余悸。

那天是期中后的一天,正好赶上算法课宣布考试成绩。这次题目非常难,从考场出来大家都是垂头丧气,哀鸿遍野,唯独我却笑而不语。几道大题中,贪心、分治我都顺利完成,动态规划虽然没写完,但自信大致思路是对的。我知道自己考得不错,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提前十分钟便来到教室等候。

我到的时候,教室里还没几个人,只有三个美国男生坐在最前排大声地说笑,一个有些龅牙的印度姑娘紧张地翻着书,还有一个亚洲面孔的男生坐在角落里,头也不抬地查着手机。

我拉开椅子在那个男生不远处坐下,琢磨了一会儿晚上找师兄带我去中国超市买菜的事,又想了想刚在教学楼里看到的漂亮妹子,觉得有些无聊,便打量起周围坐着的人。那三个美国男生一直在高谈阔论,不过我英语实在太差,听了半天还是半荤半素的。其中一个男生瘦得弱不经风,长着一双大大的招风耳,戴着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一头油腻的复古发型颇有比尔盖茨当年的风范,正在狂热地谈论什么“Google Glass”“Twitter IPO”之类的。印度姑娘只顾埋着头看书,不时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门牙。然后我目光便落到那个男生身上。他头发略有点长,穿着件深蓝色夹克,手腕上戴着个棕色的手链,手指一刻不停地在手机上划来划去,好像在玩切水果,不过看界面又不太像。

这时教授抱着一摞试卷进来了,“砰”地把卷子放到桌上。那个男生抬头看了讲台一眼,露出了半张脸。

刹那间我以为我看到了合体版的吴尊和言承旭。

我心底一沉,不觉有些自惭形秽。如果长得老不等于长得丑的话,我其实长得不太难看,但这个男生还是让我深刻认识到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这条真理,虽然人类99.9%以上的基因都相同,但这剩下的0.1%还真他妈是有良莠之分的。

我忍不住又看了那个男生一眼,只见他又埋头专注于他的手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麻痹你拽个屁啊,不就是长得比较符合大众庸俗的审美标准嘛!跟你自己有半毛钱关系吗?还不是靠你爹妈!

这时候人们陆陆续续进了教室,教授开始在黑板上写期中考试分数的分布情况,我暂时按下心中那一丝自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黑板上。

“平均分:56”不出所料,这次平均分果然只有五十多分。我心里一阵暗喜,因为照我自己估计的分数,怎么也得有八十来分。

教授接着往下写:“低于30:8人;30-40:12人;40-50:23人;50-60:25人;60-70:14人;70-80:7人;80-90:6人。”看到这里,我已经压抑不住我的笑容。近百人的课堂上,八十分以上的竟然只有六个人。

看来所谓名校的学生也不过尔尔。我的自信又慢慢回来了。

但教授竟然还没停,又写了一句:“90-100:1人。”这时候教室里发出了一阵“哦!”的赞叹声,显然大家对这个分数还是心存敬畏的。

强中自有强中手嘛,我淡然地心想。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啊?我顿时又有些兴奋。

此时已经到了上课时间,教授便开始分发试卷。陆续接到卷子的人们有的笑逐颜开,有的长出口气,当然也有人如丧考妣。当教授把试卷递到我手中时,我的心咚咚地跳得厉害,一把抓过来查看分数。

只见试卷上写着:“88 Good job!”

好吧,看来我终究不是那个万众瞩目的人。不过我转念一想,这分数即便不是第一,好歹也是数二数三,也还是很不错的嘛!我想像着爸妈自豪的目光,忍不住把试卷冲着周围同学晃了晃,瞬间吸引了一圈羡慕的眼光。那个印度姑娘毫不避讳地大张着嘴,露出一口带着牙套的龅牙。我瞅了那帅哥一眼,一种豪迈之情油然而生,心想这世界终究是聪明人的天下,自然选择会证明这一点的。

随后教授又发了几张试卷,但我正沉浸在对自己分数的崇敬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直到那个营养不良版比尔盖茨拿了卷子坐回座位上,周围的人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拍着他的肩膀表示祝贺。

这大概就是那个第一名了吧。难怪那副德行,长成这样还不得第一名,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Sean!”教授接着发卷子。这次却没人回答。

“Sean!Sean Yang!”教授又念了好几遍,所有人都转着脖子环顾四周,但就是没人应声。“这儿有Sean Yang这个人吗?还是室友没告诉他今天会点名?这算哪门子室友?”

教室里有人窃笑起来。我一面看着自己被扣分的地方,一面心想这哥们儿多半是长期不来、考试不过,已然退课了吧。这种人,占着如此优秀的教育资源却不懂得多加利用,实在是暴殄天物,要么浪费父母的钱,要么浪费纳税人的钱。

真是可悲。我撇了撇嘴。

在我对这个Sean Yang建立起智力和道德上的优越感的时候,忽然有人狠狠地踩了我一脚。我疼得眼冒金星,“操”字还没出口,有人伸手拍了下我的肩,扔下句“不好意思哥们儿”便跑上了讲台。我抬头一看,原来正是坐我旁边那帅哥,心头一阵火起。

“你连自己叫啥都不知道吗?”教授把卷子递给他,顺便调戏了一句。

对啊,你连自己叫啥都不知道吗,傻逼?我脑补上最后一个单词,嘴角扯起一个轻蔑的笑容。果然长得好看的人脑子都不大好使。

“不好意思,我刚发现我开发的App有个小问题,正在尝试重现这个Bug。”男生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要不是刚才跟我说了句话,我差点以为他是ABC。靠,还拽开英语了。

“哦?”教授有点好奇,“什么样的App?”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值好几百万美元呢。”男生笑笑。有人发出“wow!”的呼喊声,另外一个人喊道:“加我入伙吧!”而更多的人笑着朝他投去崇拜和鼓励的眼光。真他妈会作秀!

教授闻言也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你是第四个跟我说这话的学生。前三个现在身价可都几千万了,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如果你现在给我投钱,肯定不会失望的。”帅哥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教授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搞风险投资!不过我有几个朋友在Sequoia,我能帮你联系联系,说不定他们会感兴趣。”

“如果你能帮忙的话,我会非常感谢。”帅哥一脸诚恳。

“不过,”教授脸色严肃起来,“看你的分数,我觉得这课你没必要再上了,浪费你我二人的时间。现在退课还来得及。”

帅哥有些不好意思,“嗯……我想还是坚持上完吧。”

哈哈哈哈哈!我在脑海中狂笑。真是个绣花枕头,驴屎蛋子!

教授双手一摊,“好吧,你自己决定。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我看着他走回座位,心里的锣鼓班子已经在戚里夸擦敲得震天价响了。我倒要看看你丫怎么接着装!

接下来的时间里教授把题目都讲解了一遍,不过我基本上没怎么听,一直沉浸于纳西瑟斯般的自我陶醉之中。虽然他可能是长得比我帅那么一点,不过我在智力上的优越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点。

毕竟,大自然是公平的!

下课的时间很快便到了。我起身把试卷拿在手里,露出有分数的那一头,面带胜利的微笑向帅哥走过去。

“Hi同学,你做的什么App能值这么多钱啊?”

帅哥本来仍在调试他的App,闻言抬起头来,笑了一笑:“我已经说了,这个要保密。等到它成功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他的语气里充斥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你怎么就能打包票你的App一定就能成功呢?”我也笑着问他,笑容里二分好奇,一分揶揄。

“我打不了包票,”帅哥洒然道,“不过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的产品,那还有谁会相信呢?”我虽然心中反感,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话非常有魅力。

“有意思,那我祝你早日成功。哦对了,我叫陈艾丰。”我向他伸出一只手。

“杨潇。”帅哥简短而有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好像没怎么见过你?”

“对,因为我平时不怎么来。”杨潇倒是很坦白。

难怪教授劝你退课。课都不听,如何能不挂?“这次期中挺难的,平均分才五十多。”我开始把话题往那上边儿引。

“对,题目出太难了,我一开始不太明白教授是想干什么。”他摇摇头。

“对啊,”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试卷挥了挥,“不知道你……”

“杨潇!”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我。我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耳根子热了起来。这不就是我上课前在教学楼里见到的那个美女嘛!

只见她长发披肩,略施粉黛,戴一副黑框眼镜,穿了件修身衬衣和一条短裙,下面是……黑丝。

我咽了咽口水,顺手抹了抹凌乱的头发。

杨潇转过头去,“哦,你怎么过来了?”

美女娉婷婷地走过来,纤纤素手勾住他脖子,“我看你老是不出来,就进来找你了。”

杨潇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和人聊天来着。那咱走吧。”

美女冲他嫣然一笑,“那我们去哪儿吃啊?听说Mountain Views 那边新开了一家粤菜馆,要不要过去尝尝啊?”

“嗯,都行。哥们儿我先走了,有空咱一起聚聚!”杨潇冲我摆摆手。

“好啊!”我摆出一个最成熟的笑容。

美女却并未留意,用手挽住他胳膊,风姿绰约地和他走了出去。自始至终,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望着她婀娜的曲线,心头感觉空荡荡的。我呆了一会儿,才发觉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正准备走,忽然瞥见桌上一张卷子。

杨潇忘了把卷子带走。

我心头忽地泛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恶意,嘴角不禁扬了起来。我上前两步,伸手拿起那张卷子,找到了他的分数。

分数映入眼帘那一刹那,我的笑容像过冷水一般急剧凝固,只觉得像是被高压电劈中一样,浑身汗毛根根竖立。

一百分。

满分。

满分!!!!!

我只觉呼吸忽地急促起来,拿着卷子的手沁出许多汗,腿也有些发软。我挤挤眼睛,反复读了读试卷上写的名字。

Sean Yang。没错。

我颤抖着翻开试卷,查看每一道题下的答案,每一道题的解法都精准,简洁,优雅。好像是麦克斯韦方程组和薛定谔方程,用最简短的文字描述着最复杂的内容。当我看到我没能做完的那道题的解答时,我叹了口气。除了给出基本答案,他还进行了详细的讨论,针对不同的数据结构进行优化,并对极端情况做了考虑。

那是个完美的答案。

我看着杨潇挥洒自如的笔迹,忽然间深深体会到心如死灰是什么感觉。当一个人什么地方都比你优秀太多时,你真的会怀疑自我存在的意义。

我忽然大笑了起来。因为我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着我放肆的笑声。

“哎,不好意思,我忘了拿卷子。”杨潇忽然又出现在教室门口,“咦,你笑啥啊?没事吧?”

“没……没事,”我笑到一半生生噎住,“咳咳……就是觉得这么简单一道题,我居然没做出来,看了看你的解法,觉得很佩服。”说着把卷子递给了他。

“哦那个,”杨潇满不在乎地接过卷子, “我第一次看到那种题的时候也卡了很久,后来想了两天才琢磨明白。说白了就是一个思路,弄懂了其实很简单。”他把卷子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里。“哦对了,刚忘了记你的联系方式。”

“哦对。耳东陈,艾草的艾,丰富的丰。电话是这个。”

“好。我是杨树的杨,潇洒的潇。这是我电话。回头见!”他又跑出了教室。

我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两个人还真是般配,一定会步入美满的婚姻,生一双漂亮的儿女。虽然后来的事证明我当时实在太单纯。

这就是我和杨潇第一次见面。从那天起,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上有些事,是你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你所能做的,就是接受并且习惯。

不过真正和杨潇成为死党,还是在两个月之后。我刚到美国租的房子只有几个月,到了年底就到期了,于是我在学校的中国学生会网站上发了个求合租的帖子。刚巧这时候一个PhD同学退学,房子却租到了暑假,看到我的帖子之后立马就和我联系上了。我们学校PhD学生的退学率可是相当之高,学霸们都纷纷去了IT公司大把搂钱,学渣们则是因为没过博士资格考试、发不出Paper等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卷铺走人。我没问这个同学是那种情况,不过要是去硅谷公司高就的话,应该暂时是不用搬家的。

入住那一天,我搬着大小行李进了公寓,那个同学最后嘱咐我一些注意事项。我俩正说着,忽然另一间房间的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短发美女,穿着露脐牛仔衣和短裤,露出两条精致的大腿。美女跟我俩甜甜一笑,去了厨房。

“这是你女朋友?”我心一痒,忍不住问那个同学。

他哈哈一笑,“当然不是!”

“那是你室友的?”

他的笑容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压低声音,“是我室友的没错,不过是不是女朋友就不知道了。”

这时候房门又打开了。“要走了,刘威?”

我转头一看,只见杨潇穿着个白色长裤,裸着上半身,八块腹肌如同龟背纹路一般清晰可辨。

“哎,这不是艾丰吗?”杨潇一见我,露出一个帅气的笑容,“刘威说把房子租出去,没想到是你啊?”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名字,我心里忽然有些激动。能和此等人物交上朋友,毕竟还是有一些荣幸的。

“哈,原来要和你做室友。幸会幸会!”我跟杨潇又握了握手。

刘威忽然看了看表,“哎哟,我得走了,罗弈在楼下等我。”

杨潇走上前,“成,兄弟你多保重,回国当大爷去。”

刘威惨然一笑,“我这种loser怎么当得了大爷?还得看杨兄这种人中龙凤啊!”我听他话里好像微微有些怨气,不过他还是伸开双手,给了杨潇一个用力的拥抱。

“以后小声点儿,别他妈再祸害你的新室友。”

“遵命!代我跟刘嫂Say Hi!喝喜酒一定知会我。”杨潇拍拍他的肩。

“回国也就这点盼头了。”刘威转身跟我握了握手,“哥们儿,谨记一句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然后冲我俩摆摆手,提着行李出了门,剩下我跟杨潇两人。

“怎么,开始收拾东西?我帮你吧。”杨潇冲我一扬头。

“哪能呢!”我有些惶恐。

“客气啥!”杨潇说完一把提起我两个大箱子便往屋里走。没想到这哥们还挺不错的。我赶紧拿着剩下的东西跟在他后面。

进了屋他帮我把东西放好,说:“你刚搬进来,东西难免不齐全,要是缺啥,自己拿了用就行。”

不知怎么的我张嘴就想说“缺女朋友能自己拿了用么”,话到嘴边觉得实在不妥,又咽了回去。

“那多谢了。”我说着跟他往外走,“晚上要没啥事一起吃个饭?”

“没问题啊!”杨潇一口答应,“上次就说要吃饭的,后来都忘了。”

“潇潇~”那个女生的声音忽然从厨房里传来。

“哎,稍等一下啊。”杨潇应了一句,“那咱去哪吃?我知道学校旁边……”

“潇潇!”女生的声音稍微有点不悦。

杨潇面带歉意地冲我笑笑,“怎么了?”

“你不是答应我晚上跟我去看电影么?”那女生不知怎的就听到了我俩说话。

“电影不是七点吗?这不我室友刚过来,怎么地也得欢迎欢迎。”杨潇微微皱眉。

没想到那个女生从厨房里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可是那个电影人家期待了好久,你要是跟别人吃饭,吃晚了怎么办!”

我赶紧圆场:“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说,你们去看电影吧,我们哪天吃饭都行。”

那女生瞪了我一眼,小嘴一嘟,冲杨潇道:“你知不知道,女生永远都要放在第一位的!怎么可以因为随便一个陌生人就把我抛弃了!”好吧,看来我只配当一个陌生人。

杨潇有些无可奈何,“这不就一说嘛,我陪你去看电影不就结了?”

那女生一跺脚,“什么叫‘陪’我看!为什么叫‘陪’我看!”

杨潇长叹了一口气,还没说话,女生又嚷道:“你从来都是这样!我喜欢的东西你都瞧不起!从来也不肯好好照顾人家!”她指着杨潇的鼻子,“你说,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杨潇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别闹了行吗?”

“你说啊!你说啊!”女生拼命试图挣脱。

我有些尴尬,没想到头一天和室友见面就搞出了这样的状况。“哎,你们好好说,别生气啊。”

“没事。”杨潇摇摇头。

“什么叫没事!”女生猛地抽回手,“你又不陪我逛街,又不陪我逛公园,干什么都得求着你!成天只知道做你那个什么App,那个烂App做这么好有什么用?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好过分!好过分!”说完一拳打在杨潇的胸大肌上,大步流星地冲回房间里,乒里乓啷一阵响动,然后提着包又冲了出来,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脚步声在整栋楼里回响。

我看了看杨潇,只见他眼中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

那天晚上,我跟杨潇坐在楼顶的露台上,吃着烤翅,喝着啤酒,谈人生谈理想。

“今天那个女生是你女朋友么?看起来不像上次那个。”

杨潇摇摇头,“我跟白珊珊早分了。再说我俩根本不是认真的。”

“什么叫不是认真的?”

他仰头喝了口酒,“她前几个月跟她前男友分手,感情处于空窗期,需要人安慰吧。”

“我靠,怎么不找我安慰?”我有些不平,“那今天这个呢?”

“杨子倩?估计没戏了吧。理念太不一样。”

“我去,这就结束了?”我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鸡肉,“都是男人,怎么漂亮妞都被你睡了?”

“又不是我主动的。”杨潇耸耸肩。

“擦,你原来奉行三不主义啊?” 我把鸡骨头摔在地上。

恋爱中著名的三不主义,指的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通常只适用于长得帅、家境好的男生,当然家境足够好的话,长得丑也无所谓。

“你丫到底有过多少妹子?”我拿来一罐啤酒。

“久一点的……有四个吧?”

“还有短期的?” 我“砰”地拉开拉环,结果啤酒沫哗哗溢了出来,洒了我一裤子。

杨潇歪着头想了想,“十多个吧,记不清了。”

“禽兽啊禽兽!”我羡慕地喊道,“寻秦记啊!十二星座凑齐了么?”

“可能吧?”

“这个很容易吧,按十五个人计算,概率应该挺大的。”

杨潇皱了皱眉,“很大吗?直觉上感觉应该不是特别大。”

“这不重要。那十二生肖呢?”我接着审问。

“……我口味还没那么重。”

“没事,策略得当的话,往上只多六岁就行。”

“那往下还有六岁呢?”

杨潇又喝了口啤酒,“你当我什么人?”

“当然是天下古今第一大淫人!”我抚掌叹道,“看你成天莺红柳绿,纸醉金迷,真个是:‘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杨潇笑了笑,“贾宝玉的淫跟秦可卿的淫,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哟,没看出来,你可以啊!”我对他肃然起敬,“我还以为你‘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没想到你肚子里除了精虫,还有点墨水!干!”

我和他将手中啤酒一饮而尽。

两瓶酒下肚,杨潇打开了话匣子,这也让我得以充分地了解这个人。

杨潇绝对属于那种能让大部分男人产生屌丝感的人。

他从一出生就已经击败了99.9%的人。他爸在国务院工作,听说是个副部级大员。这也难怪,他爷爷是老红军,十二岁的时候跟着红一方面军过雪山草地,后来又在刘伯承麾下参加了淮海战役,怎么着也算是新中国的缔造者之一。他爸是家里老幺,年轻的时候英俊潇洒,温文尔雅,气质谈吐均是不凡。杨潇长成这样,多半要归功于他老爹。

他妈妈那边也丝毫不逊色,祖上是大地主,清朝末年的红顶商人。到了他妈妈的爷爷那一代,土改没收了所有土地,多亏他太爷素日待人还算和气,合作社成立以后请他去做账,倒也能养活一家人。十年动乱的时候,他太爷带着一家老小搬到穷乡僻壤老老实实种地,韬光养晦,避过了腥风血雨。但他外公骨子里流淌着世代商人先祖的血液,不是个安分的人,对于经商有着天生的敏锐与大胆。还在乡下种田的时候,他外公就拉了一帮农民偷偷搞承包制,大赚了一笔,两年以后国家颁布了个政策,叫包产到户。改革开放浪潮袭来,他外公在深圳的音像店第一次听到邓丽君的《南海姑娘》,自此认定了家庭影音设备这块肥硕的市场。靠着倒卖收音机,他外公成了改革开放政策的第一波受益人,八几年的时候,家中资产就上了十万。

杨潇妈深受他外公熏陶,打小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为,说一不二。十四岁的时候独自一人乘火车环游大半个中国,十七岁的时候雇了一群混混把劈腿的男友送进了急救病房,二十一岁的时候在同学聚会上遇到杨潇他爸,第二天就和他爸滚了床单怀上了他。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爷爷得知他爸干出这等大事,当即指示二人火速领证结婚。我后来常跟杨潇说,你现在生殖欲望如此强烈,大概跟你出生在那激情似火的一夜有关,你传承了你爸妈那股将宗法礼教抛诸脑后只崇尚原始自然冲动的火一般的意志。

这样一个达官富贾的组合,在如今的中国可谓是呼风唤雨。按多数人的印象,这样人家出生的孩子多半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但身兼官富二代的杨潇似乎并不满足于锦衣玉食的生活,自小便书写属于自己的神话。天资聪颖的他早早便展露出了无与伦比的数学能力。当同班的小伙伴们还在学习四则运算时,他就已经熟练掌握了一元二次方程的求根公式。小学毕业暑假,他就已经开始自学矩阵和线性代数。初中三年,他已经学习完全部微积分的知识。

上高中的时候,杨潇一开始还犹豫是参加数学、物理还是信息学的奥林匹克。至于化学和生物,他压根没考虑,理由是他记性不好,一门需要背诵的学科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更没有挑战性。难怪他睡过的有些妹子他连姓什么都记不住。

在别人还在举棋不定的时候,杨潇就已经横扫了数学、信息学和物理的三个全国一等奖,并在高二寒假谢绝了信息学奥赛冬令营的邀请,参加了数学奥赛冬令营。不出意料,杨潇斩获了全国金牌,顺利将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保送资格收入囊中,进入了图灵奖得主姚期智创立的计算机科学实验班,即江湖人称“姚钱数”中的姚班。

在大学期间,杨潇依然续写着传奇。在高手辈出的姚班,他保持了三年总学分绩第一,并且是在基本不去听课的情况下,因为他觉得老师讲得太慢了。

我忽然记起我大学第一堂课前一天晚上喜滋滋地预习了二十来页,觉得挺满足的,没想到第一节课老师就讲了五十多页的内容,后面两节课我只记得我手忙脚乱地抄了几十页笔记,结果半个公式也没看懂。

这样一来杨潇自然多了一大把时间,当然,他也不屑于把青春浪费在Dota、WoW之流。什么大学生数学建模大赛、机器人大赛、创业计划大赛,他一个不落地参加,拿了乱七八糟一堆奖,用NBA的话说就是刷数据。除了当一名学霸,杨潇还在大学的交响乐队里担任鼓手,去国家大剧院演过几场。他说他唱歌老跑调,就节奏感还行,所以只能打打鼓。别的呢,就是在系里篮球队当个队长,假期跟山野协会转转冈仁波齐,泡泡玛旁雍错,还有就是大三当了一年学生会主席,没事组织个学生节啥的。

如果说人生赢家是一个Class,那么杨潇就是这个Class的一个Instance。

我静静地听他讲完,发现手里的一罐冰啤酒已经被我捏得温热,裤子也已经湿了又干。我清了清嗓子,觉得声音有些虚弱。“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的人生像是一个虚构出来的寓言故事,专门用来毁灭普通人类的信心。”

“哦是吗?”杨潇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的行人,“我们学校牛人很多,我没觉得有啥呀?”

“你的命太好了。”我叹了口气,心里颇不是滋味。如果说人生是场游戏,那杨潇上辈子一定给自己预先充了很多钱。当我这个免费玩家还在新手区穿着内裤辛辛苦苦一下下地打怪时,却发现他身着顶级套装骑着限定珍藏版坐骑从头顶呼啸而过,然后一刀劈死杀了我十九次的Boss,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搂着美人绝尘而去。

“我又没得选。”杨潇笑了笑,一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样子。

“你丫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只需要你做一件事,就是从你妈肚子里爬出来,然后就能过上别人永远无法企及的生活。”

“唔?”杨潇皱了皱眉头,“我的努力就被你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你不能光看到我拿奖,却忽略我曾经每天花十八个小时做吉米多维奇吧?”

“那也是你爹妈基因好。你没看到有人每天花二十个小时看书,最后还是只能上个专科。”想起期中考试,我心里一股泛起一股酸酸的味道。

“照你这样说,岂不是所有的成功都能归因于先天的优势。”他摇了摇头。

“那当然!”我一梗脖子,“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一切姻缘富贵、旦夕祸福早已注定。你的人格,你的性情,你将来所接触到的人和事,都是依照一定的规律早就安排妥当的,这便是所谓的命数。希腊人管它叫摩伊赖三姐妹手中的纺线,我们中国人叫做阎王爷手中的生死簿,说法不同,但都揭示了命运的本质。”

“你这是强盗逻辑,无法证伪,但也无法证实。”杨潇丝毫不为我所动。

“信不信由你。”我把啤酒瓶放下,抄起双手。不知怎的,我心头对他有些恼火。

杨潇又喝了口啤酒,“没想到你是个命定论者。”

“没错!”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向不相信自由意志的存在!”

“哦?”他一挑眉毛,“说来看看?”

我胸中扬起一股傲气,略略抬起头,说道:“意志是什么?说白了,意志不过是你脑中神经递质分子作用于神经元,神经元网络传递一个个神经脉冲,加上体内各个腺体分泌的荷尔蒙的调控作用,诸多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大脑作为一个系统所达到的一个特定状态。这个说法你同意吗?”

杨潇歪头想了想,“可以这么说吧。”

“那好,既然意志是大脑系统的一个状态,那么它就由构成系统的硬件构成所决定。硬件变化了,系统自然会发生改变。一个强有力的证据就是大脑受到损伤或者罹患脑部肿瘤的某些病人,会产生性格上的明显变化。”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我的思维异常活跃,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而大脑这个系统的硬件设备,是有确切的蓝图可循的,尽管这个蓝图还没有被完全解读。你的神经元回路和体内荷尔蒙分泌水平取决于你遗传自父母的基因,因此早就已经由亿万年的自然选择以及几十年前的某个减数分裂决定好了。细胞中每一个通路、每一个酶的空间结构、每一个基因的表达调控,都由千百万年来精密设计的规则严格控制。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讲,意志的存在所依赖的物质基础根本就是不自由的。”

“有些道理。不过大脑并不是一个孤立系统,还要和外界环境进行信息交换呢?比如,你的神经元回路除了基因的作用,还受后天学习的结果影响。例如那些所谓的狼孩,自小并未受到任何人类高级行为的影响,导致大脑发育不全,等到长大了重新进入人类社会,也无法再学习人类行为。”杨潇喝着啤酒,不失时机地进行反驳。

不过,我向来留有后手。我伸起一根指头,提高了声音,完全不再给杨潇任何插嘴的机会:“这恰好是我想说的下一点:除了生物层面,人的意志还在社会层面上受到种种制约。而你所说的后天学习环境,恰好反过来说明了这一点,因为你所处的社会环境、经常接触到的人是由你的社会经济阶层决定的,也就是说,决定于你的家庭出身。套用一句俗语,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像你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自然会受到极为良好的教育,身边的朋友也都是非富即贵,掌握的资源、成功的机会都比我们普通人要高太多!”

我忽然有一点激动,脑海中浮现出老妈四十岁生日那天的场景。那天老爸破天荒地提议我们一家下馆子好好庆祝,不顾老妈的百般阻挠,带我们到全聚德美美地吃了一顿。出来以后我们顺着大街散步,经过一个橱窗,我妈忽然停了下来多看了两眼。我爸一看,是条特别漂亮的连衣裙,就想给她买下来做生日礼物。老妈看了看标签,哈哈一笑,说我都老了就别浪费钱了,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不怕我红杏出墙吗,还是留着以后给丰丰出国泡洋妞用吧。说完便扯着我爸往前走,不过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那条裙子。

杨潇笑了笑,望着夜色中来往的车流,没说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在人类社会这个更大的系统里,每一个人都会受到各种规范、道德以及法律的制约,每一个思想、每一个决定,无一例外地被限制在种种规则的条条框框之内。我想随便走进一家银行,让服务员给我一千万美金,可是我不能。我想找一个一线女星和她吃饭喝酒开房,可是我不能。我想到太平洋上一个与世隔绝的岛屿上占山为王,可是我不能。也就是说,没有一个想法是彻底自由、无拘无束的,作为一种社会性动物,人类不可能随时随地像所谓的东晋风流名士那样肆意妄为。”

我盯着杨潇的眼睛,“综上所述,你的意志不光受到生物层面的严格控制,还要受到社会规范的种种约束,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意志,还能称它为自由的意志吗?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个意志是自由的!”我掷地有声地结束了我的论述。长篇的论述让我有些气喘,不过我感到很心满意足。

这个世界可不是只属于学霸高帅富的!

杨潇微笑着听我说完,啪啪地拍起手来:“说得好!”

我不禁心里一阵得意,笑了笑,把手中啤酒一饮而尽。

毕竟能得到杨潇这等人物的赞赏,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可是你的理论根本站不住脚。”

我“噗”地把刚喝进去的啤酒都喷了出来。“什……什么意思?”

杨潇缓缓仰头喝了一口啤酒,说道:“首先,你的思想是由你的神经元网络的拓扑结构以及荷尔蒙共同主导的,这一点确实没错。其次,我们每个人都要受到社会这个大系统的制约,也一点也说得很对。”

我急道:“那我的理论哪里不对了?”

杨潇丝毫不为我之前的气势所震慑,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只留意到神经元网络的结构,却忽略了在这个网络上面发生的动力学,以一个理工科学生的标准来评价,可以说是不得要领。”

网络上的动力学?我怎么没想到!我没想到一上来就被他指出个大破绽,不由得愣了一愣。

杨潇有条不紊,侃侃而谈:“你别忘了,大脑可是运作在混乱与秩序的临界点,亿万个神经元通过非线性的方式组合起来,构成了一个极度复杂的结构,远远超出了任何计算机所能处理的范围。且不说大脑中是否有随机现象,即便都是非随机的过程,混沌效应也会阻止你准确地预测下一个行为。神经元是否发生冲动释放递质,神经脉冲将传递到哪些神经元,最终将达到哪些大脑区域,在现有的科技下,都无法百分之百准确地预知。让神经脉冲在同一个神经元网络上传递两次,结果未必一样。让人在同一个情形下两次进行决定,他未必会做出同一个选择。就像一个画家画两幅内容一样的画,一个歌手把同一首歌唱两遍,即使两幅画、两首歌再相似,也还是会有细微的区别。”

杨潇这一套组合拳严丝合缝,有理有据,我不免一时有些落于下风。

“可是大脑再复杂,也是受到遗传的调控,神经网络的动力学仍然会受到其结构的制约。不然你怎么解释父母与子女性格上的相似?怎么解释包括自闭症在内的许多精神疾病都具有很强的遗传倾向?”我心中一急,大声反驳。

“遗传的因素固然存在,但父母与孩子性格相似,很大程度上是后天的教育和影响。在完全消除外部因素之前,任何的结论都是武断的。况且,即便是完全相同的基因,也会造就不同的思维模式,就像同一个谱子,不同的音乐家会有不同的领悟,不同的诠释。”杨潇抬头看了看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头发在夜风中飞扬,“你提到家庭成员的例子,那我也说说家庭成员。同样是在一个家庭里,请问你要如何解释许多同卵双胞胎的性格迥异这件事?两人的基因可是没有丝毫区别呀?”

这个例子确实击中了我的要害。没想到他竟然来了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干瞪着眼,又不知道怎么辩驳,心头又窝火起来。

可不能输给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我的傲气促使我迅速地组织起反攻。我略一思索,来了个以退为进:“好,我承认细微差别和随机涨落的存在。即便退一步,按照你的说法,自由意志确实存在,仍然不能改变命运轨迹有既定规律这件事。即使是存在一些偶发状况,从统计的角度看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同一个人把同一首歌唱两遍,尽管存在细微的不同,在统计上却并没有显著的区别。你把《忐忑》唱十遍、一百遍、一千遍也还是《忐忑》,不会有人觉得听起来像《图兰朵》或者《蝴蝶夫人》!”我顿了一顿,重整起旗鼓,“你在一生中会做出无数个决定,虽然每一个都会受一些偶发因素影响,产生随机的偏离,但在大量数据的堆砌下,随机涨落最终会相互抵消。正如中心极限定理所说,当样本量足够大时,管你是什么分布,样本的平均值最终都无一例外会收敛到正态分布上。所以一个人的命运虽然会受到一些随机事件影响,其大方向却是不容更改的!再用句俗语讲,就是‘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而烂泥却咋地也敷不上墙’!”

“所以你认为,只要知道了一个人命运的初始条件,运用就能够完全预测他的一生?”

“没错!整个世界,小到原子,大到银河,只要知道系统的状态,在因果律的严格作用下,我们便可以准确预测未来。”

“听起来还是拉普拉斯妖那一套东西啊。可是决定论不是十九世纪末经典力学极盛时期流行的思潮吗?量子力学的出现早就已经把它给证伪了。”杨潇放下酒瓶,手里把玩起手机来,“海森堡告诉我们,你不可能同时知道一个原子的准确位置和动量,概率波的存在让我们连一个电子的状态都无法准确得知,更别提预测它的位置了。更何况,即便你知道原子的所有信息,你也计算不出未来,因为混沌效应的存在,微小的偏差也会导致巨大的差异,看看天气预报你就知道了。要预测一个人的旦夕祸福,更是涉及到数以千万计的变量,考虑到变量之间的互相影响,以现如今的计算水平,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他摇了摇头,双眼望向苍茫的星空,眼里是沉沉的夜色。

“即便不能预测一辈子,总能够预测最近的未来吧?五十年不行,那五年呢?五年不行,五个月呢?五天呢?现在计算能力正在飞速地发展,谁知道几年后的CPU有多快?”我伸手一指杨潇手中的手机,“别说电脑了,如今的手机都能进行大规模的数据收集和处理,没准过两年用手机就能算命呢?我刚才也说过了,只要我们能够收集到足够数量的数据,便能够从中了解事物运行的规律,甚至建立模型,对其做出预测。有了统计学和计算机科学的倚天剑、屠龙刀,再复杂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读懂命运三姐妹手中的纺线也并非不可能!”

杨潇忽然怔了一怔。我没理他,继续我的演说:“可惜,收集数据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如今的社交网络五花八门,Facebook、Twitter、Google Plus、Instagram、人人、微博等等,军阀割据,各自为营。同时维护七八个社交网络,不仅对于用户来说费时费力,对于信息获取者来说也存在信息重复冗余或者支离破碎的难题。唉!可惜没有一个方法能够简单快捷地收集同一个用户的所有信息,不然的话,还真想试试通过这些数据来推断个人行为。”我叹了口气。

“不,已经有了。”杨潇把他的手机举到我面前,另一只手抓着我的肩膀,眼中闪烁着慑人的光芒,“艾丰,你真是个天才!”

“啊?哈哈……”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搞得有些找不着北,“怎……怎么了?”

“你先看看这个App。”杨潇手指一拨,打开了一个App。“就是我算法课上说过的那个。”见我脸色有些迷茫,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看了看手机,又看看杨潇,“就是值几百万的那个?”

他笑了笑,“你先用社交网络账号登录一下。可以同时登录多个平台的账号,只要允许OAuth协议就行。”

OAuth是网络平台间共享账户信息的一个常用协议。我不明就里地接过手机,输入了自己的人人网账户和微博账户。

屏幕闪动,示意账号已经登录,接着出现了几个选项:用户特征,社交网络,行为预测。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难道说……

杨潇轻轻戳了下“用户特征”,然后又选中了“兴趣爱好”。

我屏住呼吸看着进度条走完,接着屏幕上蹦出了一长串五颜六色的大字:“科学:计算机科学,统计学,物理学,心理学,古生物学,社会学;电影:剧情片,动作片,科幻片;电影导演:大卫-芬奇,黑泽明,科恩兄弟,昆汀-塔伦蒂诺,迈克尔-贝;书籍:科普,科幻小说,哲学;作家:斯蒂芬-霍金,艾萨克-阿西莫夫,马基雅维利,叶永烈,维特根斯坦,韩非子……”

我的眼睛顺着屏幕一行行读着,感到胸中有一团火正在慢慢地燃烧起来。

那是一种梦想被点燃的感觉。

“还没完呢。”杨潇又点开了“浏览搜索”一项,轻声念了起来:“时光网,IMDb,BBC,Wall Street Journal,微博……”

我看着杨潇翻着我的老底,既有些忐忑不安,又感到莫名的兴奋。不安的是我的所有隐私毫无保留地被挖掘出来,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现场直播我洗澡。兴奋的是杨潇的App竟然如此强大,只需要几分钟,一个人的一切信息便被提炼、整合,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供人品味、琢磨、研究。

这便是大数据的力量!在这个信息科技主宰的时代,每个人都无所遁形。

“……Scientific American,果壳,维基百科。哟,还有草榴和……”

“哎哎,适可而止啊。”我脸一红,连忙把手放到屏幕上,“我又没有妹子投怀送抱,自娱自乐一下还不行了?”

杨潇带着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笑了笑,“那看看你的社交网络,可以吗?”

“行……行吧。”我想了想,自己也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好像。

杨潇手指一动,点开“社交网络”。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以“陈艾丰”为中心的网络,向四周呈蛛网状四散开来。中心位置是密密麻麻的许多连线,而越到边缘则越稀疏。有的名字是我每天都能见到的人,有些名字勾起久远的回忆,而有些名字却早已经被我遗忘。

这便是我的全部社交圈子,是我的现实生活在虚拟的网络社区中的投影。而这个网络又隐藏着我每日生活的什么秘密呢?

“嗯……人人总共673个好友,大致可以分为四个社群,按照互动频率曲线来看,大致对应你的初高中同学、大学同学、研究生同学还有其他一些朋友。再看看朋友互动。咦?”杨潇一挑眉毛。

“怎么了?”

“这个李蔓是谁?”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跳有些加速。“呃……就是一个同学。没啥的。”

“不会吧。”杨潇指着屏幕上的柱状图说,“在你所有的好友浏览记录里,这个李蔓总共竟然占了48%。第二名的刘思远才9.2%。”

我顿时又后悔了。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看她的页面竟然有这么频繁!

看来大数据和核能一样,是把双刃剑,稍有不慎便会被这股力量反噬。

“好了好了,演示到此为止。”我一把拿过手机。再看下去,鬼知道还能被这个App挖出些啥。我感到心砰砰地跳动,不知是因为看到杨潇的App激动,还是因为被杨潇知道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紧张。

杨潇看着我说道:“当初我开发这个App,主要想法便是整合所有社交平台上的信息,从中提炼出关键信息,再卖给下游的企业,例如Amazon、eBay等商家。虽然他们手中掌握着每个顾客的购买喜好,但毕竟不像社交网络上的信息那么完整。不过,你的话点醒了我,”他的表情依旧平淡,但目光却如同踏上东征之路的十字军战士一般狂热,“让我意识到我们可以做一件更加令人激动的事情。”

“一件也许是划时代的事情!”我补充了一句。

“你说得对,谁也不知道几年后、几十年后的计算水平到底有多高,数据科学也正在打开我们的未来之眼。虽然这是项艰巨的任务,而且很有可能是条不归路,但是我觉得我们至少可以试一试。”杨潇把手搭到我肩上,用力握了握,“我之前太过保守,但是你的话让我醒悟过来,让我看到了更远的事情。

我的脸又红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却是因为不同的原因。“是……是吗?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所以我说你是天才!真正的天才,往往靠的是直觉。”

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吗?我不由得心里有些怀疑自己。用科学的方法来进行命运的预测,此前虽然我强烈相信可行,但终究是一个哲学信仰,一个不切实际的憧憬,一个远在天边的幻梦。甚至就在几分钟前,我还把它当做凡尔纳笔下的故事,尽管合情合理,却离现实太过遥远。

但杨潇的App打破了想象与现实的隔阂,让我开始觉得这个想法也许真的可行。

或许杨潇才是那个能够把梦想转化为现实的天才吧?

我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努力想要平复心中的情绪,但不知为何,内心却越发激动起来。我意识到一个宏大的图景在我脑海中慢慢显现。“虽然我们的东西可能在后人眼中看来无比粗糙简陋,但至少我们是敢于第一个尝试的人。也许我们能成为像第一个扬帆出海、第一个遨游太空的人那样的英雄!”

“不是英雄,起码也会是烈士。”杨潇微笑着伸出手,“一起试试吧?”

两只手掌用力地握在了一起。

从那一天起,我和杨潇便展开了合作。我们给“工作室”草拟了个名字,叫Void Technology,中文名为太虚科技。

因为算命这玩意儿,实在是太虚。

杨潇自然负责App后台的算法与服务器架构。App对于服务器的计算、储存能力要求都极高,这样的服务器当然价格不菲。好在钱对于杨潇来说丝毫不成问题,没过多久,我们的公寓里便搭建起了一台企业级别的服务器。而我则凭着大学时旁听的美工课程,负责前端的用户界面设计。

按照杨潇的设想,App先从最基础的个人测试版做起,包含一些基本信息处理和简单的建模分析,供普通用户消遣娱乐。而个人测试版更重要的功能,则是搜集大量的数据,同时提供用户反馈以改进设计。未来在这基础之上可以构建远为强大的专业版,提供真正强力的行为预测与定制功能,受众呢,则是专业人士——也就是说,世界各地无数的算命师们。

梦想与激情的背后则是大量艰巨的工作。如何利用提取到的个人数据预测个人行为涉及到非常复杂的模型与算法,其难度不亚于从头学习一门语言。我们时常在饭桌上便开始讨论,从日落一直聊到月亮高高升起、群星璀璨,有几次甚至还写代码写到清晨来临。周末当别的同学都成群结队地去中国城聚餐K歌、开车去酒庄品酒时,我们却从早到晚处在讨论设计、写程序实现、吃中餐馆外卖、讨论设计、写程序实现的Loop当中。

更何况我们都是学生,有着并不轻松甚至沉重的学习、科研任务,只能在每天的学业完成之后抽出时间来进行开发。还好杨潇的研究方向本来就是机器学习与模式识别,许多最新的研究成果一旦发表,很快便能整合到App当中,也算是假公济私了。

这期间我真正目睹了杨潇的才华。任何一个算法,他都能在极短时间之内从概念上提纲挈领地理解,再用一两天全面了解技术细节,接着花两三天用代码实现,最后再用两三周做测试和优化。他写起程序来可谓是行云流水,效率之高,简直就是一台把想法翻译成代码的机器,让我时常想把他和Dennis Ritchie、Linus Torvalds、Guido van Rossum等传奇程序员比较。而他的代码也简洁、优雅,读起来有若高山流水,使人酣畅淋漓,心旷神怡。这自然也让一介匹夫的我相形见绌,通常是我需要花几天时间啃下来的东西,他只需要端着茶杯,慢慢品着他老爸给的贡品级龙井,一杯茶时间过去就能明白个通透。

如果说他的智商和诸葛亮一样高,那恐怕我只能相当于许褚。

而我目睹的另一件事,则是他更换女朋友的频率。他不在工作的时间里,基本上都有妹子陪着,而往往是我刚记住一个妹子的名字,从他卧室里走出来的就又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到底有多快我没有计算过,但肯定是比Apple发布新产品的频率更高。举个栗子,在短短的iPhone 4上市和4S发布之间,他的卧室女主人便三易其人,其更迭速度之快,历史上勉强能够与之相比的惟有日本首相与五代十国的政权。

我时常跟他说,你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难怪能从几万万只精虫中脱颖而出。

杨潇说每个女生和他上床都完全出于自愿,绝不存在任何诱惑、逼迫、欺骗、下药迷奸的成分。我问他用金钱和男色诱惑算么,他说明明是我的才华和责任心。我说才华也就罢了,说你要是有责任心,还不如说潘金莲是个守身如玉宁死不屈的贞洁烈女。他微微一笑,端起龙井嘬了一口,说你嫉妒我。

我哑口无言。

大概在内心深处,我是真的有那么一点嫉妒他。

不过杨潇从来不碰有夫之妇和以结婚为目的恋爱的女生。他觉得那样下作。就冲这一点 ,我在这方面尚且敬他是条汉子。

在我们夜以继日地工作、杨潇走马灯似地换女朋友当中,我们的App逐渐成型了。当最初的个人体验版Alpha版本编译完成之时,已经过去了六个月的时间。

第一个用户下载出现时,我大叫着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打翻了桌上的一罐啤酒和半盒披萨。而杨潇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端着他的茶杯,眼中跳动着胜利的光辉,面上带着满意的微笑。

他就是那样一种人,即便是在成功面前,也不会得意忘形,好像这些虽然令人欣喜,但却理所当然。

也许是因为他习惯了优秀和成功吧。

然而我们一心想要捕捉的命运似乎并不想轻易就范。不久后,我完成硕士学业,从学校毕业。虽然我老妈得到了一个给厂里所有人展示没人能看懂的毕业证书的机会,但我却面临着毕业后找工作的问题。

在美国,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便意味着从那里滚蛋。没想到,我的英语在这个时刻又一次成为了我的绊脚石。

湾区这边的IT公司本来多如牛毛,我本天真的以为找一份码工的差事并非难事。但我过分高估了我英语的水平。

面试的时候,我明明知道问题的解法,偏偏啃哧半天就是说不出来。虽然编程题目完全没有障碍,但面试官们估计考虑到每天和我交流就是一种折磨,无一例外地给了我拒信。到头来,我才凭着我硕士导师的介绍,在一家做搜索引擎优化的小公司任了职。

这却并没有让我松一口气。小公司意味着人少,人少意味着干的活儿多,干的活儿多意味着开发App的时间少。而杨潇也到了学术研究的关键时刻,据他老板说,他们的竞争者已经有了做出重大突破的苗头。于是杨潇也不得不在实验室待得更久,回公寓的时间逐渐后移,到后来经常半夜才回到家。这大大延缓了我们的进度。

更要命的是,我们的开发工作遇到了瓶颈。预测结果的不确定性极大,我们多番努力,百般尝试,依然无法做出突破性的改进。客观地说,我们的App已经相当强悍,但距离实现我们的目标还非常遥远。

毕竟,从人类第一次做梦飞行到真正翱翔于蓝天,历经了数千年的时间。

另一方面,我们很快意识到在现阶段的技术下,专业的算命单凭数据而不依赖人的介入仍旧困难重重。如何将App的计算结果与五花八门的算命体系结合起来,需要极为深厚的经验,而这正是我和杨潇所欠缺的。最后,用户数据的原始积累也需要较长的时间,预测结果不准确,数据量仍然有限也是相当大一个原因。

很快我的12个月的实习期便用完了,而App的进展却微乎其微。我的公司并不具有E-Verify的资质,并不能让我申请另外17个月的实习期延长期。换句话说,我不得不离开美国。

那段时间我一直焦虑不安。一方面,当初许下的宏愿并未实现,虽然顺利取得了美国名校的硕士头衔,除了带来了些许稍纵即逝的满足,丝毫没有改变我的经济状况与社会地位。另一方面,在一年半的开发后,App仍然没有达到一个理想的状态,这也不免让我产生挫败感。

在我即将被迫离开美国的前一周,我又一次和杨潇坐在了公寓顶楼的露台。

“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收场。”我把胳膊搁在膝盖上,摇晃着手中的啤酒。

杨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弦月。

我叹了口气。“我以为到美国来,拿到名校的学位就能改变我的人生,走上一条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看来是我太幼稚了。这两年多几乎还是一事无成。”我灌了口啤酒,“还是像你这样好,进可攻,退可守。有梦的时候,可以无所畏惧地放手去抓,即便没有抓住不得不走上退路,也还是一条能让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精英之路。不像我,一旦失败,就再也无路可退。”

杨潇忽然转过来,目光坚定地看着我:“不,我们并没有失败。我们还有时间,还有很多机会。”

我注意到他用的代词是第一人称复数,这让我心里涌起一丝感激。

“我都要滚蛋了,App也没有做成,这还不叫失败吗?”

“听我说。”杨潇认真地看着我,“本来我们想要做的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是容易,别人早就做了,这个我们当初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再说我们的设想还有许多没有实现,现在放弃,你我都不会甘心。”

我点点头,低头看着空空的啤酒罐,“这我也知道,不过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啊。”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法,不知道你怎么看。”

我“哐”地吧啤酒罐掉在了地上:“啥?”

“咱们面对的困难无非两个,”杨潇伸出两根指头,“第一,你要回国,第二,App需要花时间打磨。但这两个困难都不是无法克服的。”

我坐直了身子,颓丧的情绪消退了一些。

“做App不一定要在美国,你回国了照样能接着做。”

“这我知道,主要是……”我犹豫了一下,“主要是跟爸妈不太好交代,怕我妈接受不了我找不到工作、被美国政府撵出来而且自己当不成美国人的奶奶的事实。”我开始想象我妈得知Gucci、Chanel和Rolex统统泡汤以后悲痛欲绝的样子。

“那就先别回家,我帮你在北京找个地方呆着,你编个让她能接受的理由。”杨潇一挥手,好像房子已经给我找好了似的。不过我倒相信他有这能量,毕竟跟二代做朋友还是有好处的。

“行到行,不过我也得找个工作吧,我可不想当北漂族。”我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个肮脏黑暗的地下室。

“这更好办,我跟我妈说一声,你需要多少钱尽管跟我说。”

“靠,那我岂不是从创始人沦为打工仔了?不成不成。”我的自尊心否定了这个方案,况且拿杨潇的钱也不是长久之计。

“嗯……好吧。”杨潇努努嘴,“那你找份码工的工作?”

“那还跟现在一样,时间还是不够用啊。”

我望着头顶隐约可见的白鸟座大十字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点子。一个完美的点子!

我从裤兜里抽出手机,朝杨潇晃了晃:“算命。我可以去算命。”

杨潇看着手机,愣了愣,接着一掌拍在我肩上:“我早就说了,你是个天才!”

“我有在辩论社、心理协会、星相学协会混迹的经历,忽悠的技能算是早就get了,易经什么的也翻过。再说,我喜欢和人打交道,相比起纯粹的写代码,这样的工作更符合我的胃口。起码值得一试!”我不无得意地开了罐新啤酒。

“不错,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正好还可以实战检验App的功能,随时根据客户反馈做出改进。”杨潇用手托住下巴,“你就先在国内待一阵子,等我在美国把公司注册好,手续办妥,你再以合伙创始人的身份回来。”

“就这么定了!”我和杨潇高举起啤酒瓶,失落的情绪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心情。

不久之后我便回到了北京,并在杨潇的帮助下在三环内租住了一套房子。至于我妈,我告诉她我和朋友正在开准备公司赚大钱,这次回来就是专程和客户谈业务。我妈一听我要赚钱,乐得根本停不下来,丝毫顾不上起疑。毕竟三分真七分假的话,最容易骗人。

这便是我科学命理咨询师生涯的开端。

“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大妈捏过的右手腕仍在发疼,我只好用左手接通电话。

“艾丰,告诉你个好消息!”杨潇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可是凌晨,你怎么没睡觉?”

“Sean,could you please be quiet It’s 3am and I need some sleep!”电话里又响起一个女音,听样子像是在隔壁房间。

“我去,你可以啊,都搞上白妞了!难怪你要把我支回国!”我猛地一拍桌子,结果手腕疼得我一咧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点丧心病狂了啊?快说,是哪个系的?本科生研究生?”

“就是生物系的一个本……嗨,先别说这个。我刚把深度学习的模块写好了,现在正在最后编译,一会儿你更新一下就能用了!”

“是吗?太特么棒了!”我一下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现在这个模块还很原始,基本上就是深度置信网加上了我自己的一些改进,不过已经基本可以使用。我试了试图片搜索,识别率能达到87%。”

深度学习是目前机器学习一个最热门的方向,各大互联网公司纷纷以重金投入,都想在这个领域占得一席之地。前段时间百度大张旗鼓全球招聘百度少帅,就是要为深度学习研究院招兵买马。杨潇为App加入深度学习的模块,无疑使得App的分析能力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马上要回国休个假,大概两周多。”杨潇接着说道。

“行啊,回来接接地气,省得你和人民群众脱节。”我翘起二郎腿,“可别在湾区呆久了,整得水土不服的。最近开心麻花又出新剧了……哎你等等。”

“怎么了?”

“有客户。”

不远处有两男一女向这边走来。当先一人大腹便便,皮肤黝黑,油光锃亮的头发贴着脑壳向后梳起。头顶上架一副金色墨镜,身上罩一件深褐色的短袖仿古唐装上衣,上面画着许多金元宝,手腕上一串大大的佛珠,土豪的身份昭然若揭。

而他身旁是一名妙龄女子,身材高挑,戴着大大的桃心形粉框墨镜,身着白色短衫、橙色短裙,鞋底起码有十公分厚,造型略显浮夸,大约有点明星的意思,但肯定连二线也算不上,顶多算个三线。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名瘦高的年轻男子,穿一身黑衣黑裤,猛地一看像甄子丹,细看却又有些冯小刚的神韵,一只手给那小明星打着洋伞,另一只手推着一个硕大的拉杆箱,伸着食指对我指指点点,不用看第二眼也知道是个马仔。

“先不跟你聊了,这边儿来了个金坷垃。你定下行程以后记得通知我。赶紧去抚慰抚慰你的美国小姐吧,莫使娇躯空对月,千精散尽还复来,切记切记!”我连忙跟杨潇交待。

“成,不妨碍你赚钱了,回见!”杨潇挂了电话。

我连忙正襟危坐,换上一副宠辱不惊、超然物外的表情,脑中复习着一些算命的理论,同时把App的最新版本下载到手机上。

我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因为常识告诉我,这将是一单前所未有的大生意。

(第二章完结,敬请期待第三章)

作者:曾笑寒 本文首发于果壳网,转载自简书!由作者授权数据分析网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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