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内心,还是追随大数据?

追随内心,还是追随大数据?

追随内心,还是追随大数据?

作者:诺阿

“在关键时刻追随自己内心的”,当然不仅高夫一人。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人文主义已将人心看做权威之源,不仅仅是政治上,在任何领域内都是如此。从我们牙牙学语之时起,我们就被灌输了大量的人文主义的口号,:“倾听自己的内心,作真实的自己,相信自己,追随心中所想,做你想做的事。”

在政治领域,我们相信政治家的权力来自于普通选民的自由投票;在市场经济,我们认为消费者总是对的。人文主义者同样相信,美是因为有发现美的眼睛;人文主义的教育让我们认同应该为自己考虑;人文主义的观念则教导我们,只要某事能让自己开心,我们就尽管去做。

但人文主义价值观常常会陷入一种困境,这个吊诡之处就是,能令我开心的事情,很可能会让你感到不舒服。比如说,在过去的十年中,你可以在耶路撒冷的大街上看到同性恋游行,这些活动由以色列的LGBT群体每年定期组织。而这个被宗教冲突撕裂的城市,在这一天可以享受难得的和谐。基督教,犹太教以及伊斯兰教,共同存在于耶路撒冷,平日里水火不容的几个宗教,在这时总会一致地反对同性恋游行。

而真正有趣的是这些宗教狂热分子的说辞。他们不会说,「你们不应该举办同性恋游行,因为上帝禁止同性恋存在。」而是对每个媒体都说「在圣城耶路撒冷的大街上看到同性恋游行,深深地伤害了我们的感情。就像同性恋者希望我们尊重他们的感情一样,他们也应该尊重我们的感受。」相比于你应如何思考人文主义价值观的问题,在这个以人为本的社会,如何理解才更加重要。道德和政治辩论的产生,是由于人类的感情冲突,而不是上帝的教令。

但目前,人文主义正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生存挑战,“自由意志”也同样受到威胁。最近研究人类头脑和身体运作方式的科学家发表了新观点,我们的“感受”并非人类独有的精神属性,而是生物化学机制。所有哺乳动物和鸟类都通过这一反应机制来快速计算,评估自己的行为可能会产生哪些结果,并以此做出影响自己生存和繁衍的决定。不同于大众的观点,“感受”并不是“理性”的反面,而是人类肉体的理性进化。当一只狒狒,一只长颈鹿或是某个人看到一头狮子,恐惧自然产生,因为他们身体中的生化算法会计算身体的相关数据,得出“此时,面前有一头狮子,死亡几率很高”的结论。同理,两性之间的一见钟情,则是因为人体计算发现对方与自己合拍的可能性较大。在数百万年的进化之中,人类的生物化学机制不断加强,若我们的祖先因某种感受犯错的话,形成这种感受的基因将不会传给下一代。

人文主义者有一个观点是错的,他们认为感受反映了“自由意志”的神秘,但迄今为止这并不影响人文主义思想取得的实际价值。因为任何外界系统都不可能比我自己更了解我,我的感受仍然是我做决断的最好倚仗,尽管感受在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就算克格勃全天二十四小时监控着我,他们也无法精准地定位我的欲望和选择,因为他们既缺乏生物学知识,也不具备足够的计算能力。因此,人文主义告诉人们要“听从你的内心”是正确的。对于人生大事来说,“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要比“听从《圣经》的教导”靠谱多了。原因很简单:在最严格的自然选择中,人类的感受通过了质量测试,是经过百万年进化而来的智慧。而《圣经》的观点却只能代表古代耶路撒冷少数牧师的意见甚至是偏见。

然而,随着克格勃让位给Google和Facebook,人文主义的现实优势将荡然无存。当下,我们正生活在两股科学浪潮之中:一方面,生物学家正破译着人类身体的奥秘,尤其是专注于对人类大脑与感知的研究;与此同时,计算机科学家们为人类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数据处理能力。两者结合之后,你便拥有了能够更好解读人类感受的利器。而一旦大数据对人类的解读比人类的自我解读更加深刻,自由意志就要为数据运算让位。某种程度上,大数据即将成为“老大哥”。

在医学领域这已经成为了现实。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医学决策不再依仗病人自身对疾病的感受,甚至医生对于病情的预测也没那么重要了。电脑的计算逐步取代了人们对自己的判断。美国著名演员安吉丽娜•朱莉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在2013年的基因检测中,安吉丽娜•朱莉发现自己携带高危型突变基因BRCA1 ,而根据医疗数据显示,携带有此基因的女性将会有87%的可能性罹患乳腺癌。当时,安吉丽娜•朱莉并没有患病,但为了避免这一风险,她决定将双侧乳腺切除。她并没有确诊患病,但是她很明智地听取了计算机算法提供的结果,那就是“你可能觉得你还没生病,但是有个定时炸弹在你的DNA中滴滴作响,现在就动手把它拆掉吧!”

在越来越多领域上,数据也开始发挥作用。比如挑书这件小事,买什么书,读什么书,一个人文主义者如何选书?他们会走进书店,在书架之间漫步,眼光快速掠过书脊,偶尔挑出一本书来翻看几页,直到与某本鸿篇巨制产生共鸣。但亚马逊是数据主义者们首选工具。当我进入亚马逊的虚拟网站,网页会自动弹出一条消息告诉我“你之前看过了这些书。看过同样书目的人会更喜欢下面的这些新作品。”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像是Kindle这样的电子阅读设备时时刻刻都在收集数据。当你用kindle看书时,它会监控着你速读了哪些部分,在哪一页停下来休息了一会,读到哪句话读不下去了,甚至再也没碰过这本书。如果kindle在未来能够升级具备人脸识别软件和生物传感器,它将能够知道是什么句子影响你的心跳和血压。你读到哪句话的时候笑了,什么内容让你伤心,又是什么让你生气……当你在读书时,书也在读你。是你很快会忘记你读过的书,但计算机程序却从来不会忘记关于你的数据。最终,这些数据会帮助亚马逊机器精准地为你选择书目。亚马逊也会确切地知道你是谁,以及如何调动你的情绪。

在这种逻辑之下,人们的生活节奏恐怕渐渐地会被数据和算法指引,比如说,寻找结婚对象。在中世纪的欧洲,父母之命,牧师之言往往能决定你的结婚对象。而在现代人文主义社会,我们将这一决定权交给自己的内心。而在一个数据为王的社会,人们或许会打开谷歌,:“嘿,Google你听好了,现在约翰和保罗都想和我约会。两个人我都挺喜欢,所以我很难抉择。你这么了解我,现在你说说看,我应该赴谁的约?”

然后Google会说:ok,“从你出生那天起我就认识你了。你的每一封邮件我都读过,每一通电话我都听过。我了解你喜欢的每部电影,也监控了你的DNA和你的每次心跳。我有关于你最最精准的数据和超级算法。根据你每次约会时的心率、血压、血糖等等,我建议你答应约翰的约会。因为从长计议,你有87%的概率会对你们的感情很满意。

“当然,我非常了解你,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答案。保罗比约翰长得帅,而且你一直对外表比较在意。你的潜意识里希望我给出的答案是“保罗”。外表固然重要,但并却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自从你们人类在非洲萨瓦纳大草原起源之际,评判另一半的算法就在不断进化。你认为外表的比重是35%。但是根据我的计算在一段长期恋爱关系中,外表比重仅占14%。因此,就算我考虑到了保罗的外表更好,但我仍然要告诉你约翰使你更好的选择。

谷歌不需要做到完美,甚至不需要每时每刻都是正确的。只要它做决定的成功率比人类自己做决定的成功率高就可以了。这对它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大多数人并不真正地了解自己。更有甚者在遇到人生重大问题时,会犯下大错。

对于政客,商人以及普通消费者来说,按照数据为王的观点看世界,自然有其独特的吸引力。这一技术极具创新性,而且蕴含巨大能量。人们往往害怕自己的隐私受到侵犯,也害怕自己的自由选择受到限制,但对于大多庸庸碌碌的消费者来说,如果让他们在优质的健康保障和个人隐私之间作出选择,大多数人会选择牺牲自己的隐私。

而对于学者和知识分子来说,数据主义的出现证实了科学的神圣地位,这是人类几个世纪都未能解开的谜题——数据几乎是全能的,它可以解释各种学科的问题,从音乐到经济学,再从经济学到生物学,通通如此。按照数据主义的观点,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债券交易泡沫以及流感病毒只不过是三个数据流的呈现方式,人们甚至可以使用相同的工具和基本概念进行分析。数据主义为科学家们提供了真正的“共同语言”,利用数据,他们可以轻松地在学术分歧处搭建桥梁,跨越学学科障碍,进行探索。

但正如之前所有的蛊惑人心的教义一样,数据主义或许也建立在人们对于生命的误解之上。比方说,数据仍然解答不了关于意识的种种难题,我们仍然毫无头绪,为何在我们感到欢乐,悲伤或是愤怒时,大脑中的数十亿神经元可以传递出特定的生物信息。

但即使数据主义最终被证明是错的,它仍然有可能征服世界。在历史长河中,宗教和意识形态政党经常犯错,但它们仍然有数以千万计的拥护者。。如果基督教和共产主义可以做到这一点,为什么数据主以不能呢?数据主义的前景格外光明,因为目前他的发展辐射到了所有科学领域。统一的科学范式有可能很容易形成无法撼动的教义。

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未来,并希望逃离数据算法的魔掌,我倒是有个小小的建议给你——就像是书中的老话一样,认识你自己。最终,这将是一个简单的经验问题。只有你的的洞察力和自我认知是算法无法企及的,你的选择将仍然占据上风。你也将决定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有朝一日算法真的统治了这个世界,那最主要的原因一定是,人们还是太不了解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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